41_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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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

  “你以为呢,程连强,我们吃饱了撑的大晚上不睡觉,把你拷这儿来跟你叙旧?”

  只开了两盏灯的值班室里,红毛龇牙笑了笑:“吴副队,都是老熟人了,你怎么不信我呢,我真没复吸。”

  吴副队打了个哈欠:“既然是老熟人了,那你说说,你带着四十八克可|卡因在酒吧卡座里干嘛了。”

  程连强看向身旁留了一头板寸黄毛的同伴,随口道:“教我哥们儿怎么鉴别毒|品呗。”

  “编,接着编。”吴副队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物证袋,“人赃俱获,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儿?”

  红毛不在意地说:“我说的都是实话。在酒吧肯定得喝酒啊,难免对尿检有点儿影响。”

  “你倒是一回生二回熟,掐着五十克的量刑标准搞事情,还跟我说尿检不准?”吴副队用笔敲了敲桌面,“我们现在都带执法仪出勤,劝你赶快老实招了,别让我费劲把视频调出来重放一遍。”

  程连强的笑僵住了,他换了个正经的坐姿,貌似诚恳地低声说:“东西是那男的给的,我也是头天认识他,真跟我没关系。”

  坐在隔壁桌上埋头嗦酸辣粉的另一位警察擦了擦嘴,按流程问:“‘那男的’是谁?”

  “还能是谁?”黄毛接道,“就和我们一起来的,长挺俊的那个。”

  “哦,你是说肖池……最后一个字儿怎么念的来着?我给忘了。”吴副队偏过头问同事。

  结果同事合上外卖盒盖子告诉他:“我也不认识,刚没听清楚。”

  “得,”吴副队吃了没文化的亏,“肖池用,姑且先这么念着。”

  “如果真是他带来的毒|品,为什么反而是程连强你收到了三万块?”

  他哪儿能看不出这俩是在负隅顽抗,完全没有要采信的意思。

  他掏了掏耳朵,继续道:“所以说啊,有事儿没事儿常看法制在线,别撒个谎都这么智障。我当了十多年警察,从来没听说过贩|毒的要给买毒的打钱,多新鲜啊。”

  “我的吴副队哟,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买毒了?”程连强耸了耸肩,“没办法,这人啊,钱包一厚日子一闲,就爱到处招惹我们这种守法公民。”

  他重新向后靠上椅背,懒懒地伸直了腿:“你别看那男生年纪小模样儿好看就觉得他有多善良多无辜,其实他心眼儿大大滴坏呢。”

  肖照山找到值班室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:两个戴着手铐的年轻人自如地瘫在椅子上,面对警察的盘问,表情居然颇有些神气。

  他脚步一顿,随即径直走近这个染了一头红发的人,居高临下地俯视他,阴沉地问:“说谁心眼儿坏呢?”

  程连强抬起头就见到一个身着白衬衫黑西裤,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男人,压根儿没反应过来,自以为是地嘁了一声:“我说谁关你什么事儿?”

  他看向吴副队:“合着现在派出所想出就能出想进就能进是吧?那我们可以走了么,这可|卡因和我俩真没关系。”

  吴副队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,示意肖照山坐,转头警告程连强和黄毛:“你瘾还没过啊?做什么春秋大梦呢?等肖池用收集完毛发回来,这事儿还有得掰扯,你俩给我老实等着。”

  肖照山拉开椅子坐下,突然开口纠正道:“那字儿读宁,他叫肖池甯。”

  “啊?”吴副队拿信息登记表的手一顿,“哦……读宁啊……行,肖池宁。那什么,你先核对一下嫌疑人信息。”

  肖照山为“嫌疑人”这个说法皱了皱眉,暂时没说什么,依言仔细地看了一遍表格。

  “案件相关人员基本信息”下面有一栏案情概述,简要地写着:经群众举报,肖某意图从非法持有毒品的程某和李某处购入一定数量的毒|品可|卡因。是否为聚众吸|毒仍待鉴定。

  “别的没问题,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,肖池甯还称不上是‘犯罪’吧,怎么能算‘嫌疑人’。”他顺着桌面把表格推回去,“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

  “嗐,我就是叫顺嘴了。”吴副队又递了另一份文件给他,“快了,估计已经采集完毛发去醒酒了。看完在这儿签个字,表示你认同条例。”

  肖照山飞快地浏览完监护人须知,在文件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
  程连强见缝插针地挖苦道:“啧,有钱人就是不一样,还他妈能请律师。”

  吴副队收好文件,说:“这是肖池甯的监护人。”

  肖照山知道这个红毛就是“程某和李某”中的一个,这会儿没直接动手揍人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修养。

  然而下一秒,当他放下笔,一声尖锐的“啪”就猝不及防地响彻了整个值班室,惊得众人全愣在了原地。

  他干净利落地给了程连强一记耳光。

  程连强自己都呆了大半天,才捂着痛得火辣辣的脸颊,张大了嘴,难以置信地瞪向肖照山。

  “有钱人还有一点不一样。”

  肖照山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,出乎意料地反手朝他另一边脸又是一扇。力道比刚才更大,声音比刚才更响。

  “我们还他妈敢当着警察的面打人。”

  ——什么狗屁修养,不几把要了。

  下车前他特地联系了董欣,请她帮忙在公司里找个信得过的律师私底下搞点动作,意在亲手把害了肖池甯的渣滓送到监狱里过一辈子。

  可目前看来,相比这种“成年人”的清算方式,还是直接动手更解气。

  诚然,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,但暴力起码可以让他解决问题时的心情更美丽。

  “你他妈……”

  程连强终于回神,也不着急捂脸了,怒目圆睁地从椅子上蹦起来,握紧了拳头就作势要揍回来。

  无奈他戴着手铐,值班室里又有两个练过的警察在,使出十成力的拳头刚挥到肖照山脸前,他整个人就被控制住了,根本没碰到肖照山的一根汗毛。

  他被拖离桌边,在两个警察的钳制下挣扎着,咬牙切齿地叫嚣:“放开我!妈了个|逼,老子不搞死他不姓程!”

  肖照山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分毫未动,甚至在程连强扬起手欺身过来的瞬间也依旧面不改色,连眼睛都没眨一下。

  “先动手的是他!凭什么抓老子?!操|你妈!放开!”

  黄毛清楚这是遇上了硬茬,不敢轻易替兄弟动手,全程无声地观望,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只剩程连强一个人,徒劳地踢着脚,不停地咒骂,企图击碎肖照山的傲慢。

  带肖池甯去做尿检、采集毛发的另外两位男警察隔老远就听见值班室里闹腾得不行,忙赶羊似地推着肖池甯回来,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
  当发现是程连强在抵抗后,其中一名警察迅速反应,一个箭步冲了进来,二话不说加入镇压阵营,膝盖顶着他的腰,虎口掐着他的后颈,三人合力将扭来扭去的程连强制伏在地。

  “爸爸……”

  在混乱的喧哗中,肖照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。

  他回过头,便看见戴着手铐,满脸水珠的肖池甯正哀切地望着他。

  肖照山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,挂在肖池甯睫毛尖儿和下巴上的水珠就像已经滴落在他心上了一样,让他既觉得肖池甯活该,又觉得肖池甯可怜。

  芜杂的心绪最后总结成了两个字:心软。

  可他面上仍旧表现得波澜不惊。

  两人一站一坐,旁若无人地对视了一会儿,然后肖照山仿佛不认识肖池甯这个人似的,率先移开了眼睛。

  “丫的劲儿还挺大,就让他躺这儿答话。”

  吴副队喘着气,把程连强的双手改拷在背后,彻底断绝了他再动粗的可能。

  “小张,愣着干啥,把人带进来啊。”

  “哦……哦!”

  新晋民警小张同志把肖池甯带到办公桌边,跟他一块儿傻站着。

  这一出出的,吴副队头都大了一圈儿:“搬两张凳子坐啊!你是没交家庭作业还是上课溜号了,搁我这儿罚站呢?”

  于是小张又赶紧从墙角搬了两张折叠椅放在肖照山旁边,催促着肖池甯坐下了。

  “尿检结果。”吴副队朝他伸手。

  小张把检测板放到他手心:“是阴性。”

  肖照山听见这两个字,暗暗松了口气。

  吴副队低头确认了一眼,不置可否地说:“毛发送检了没?”

  “他们仨的都拿过去了,估计明后天就能出结果。”小张答。

  “嗯。”吴副队从抽屉里翻出了审讯记录册,“那咱们正式开唠吧。”

  “姓名。”他抬眼看了看肖池甯。

  然而肖池甯始终侧脸望着近在咫尺,却视他为无物的肖照山,一副听不进话的样子。

  他提高音量加重语气:“姓,名。”

  “肖池甯。”

  肖照山目不斜视,盘着手替他答了。

  “阐述一下昨晚去了哪儿干了什么。”

  肖池甯无动于衷,还是痴痴地望着肖照山。

  “操,看够了没?”吴副队忍不了了,把笔一扔,没好气地说,“要是酒还没醒,我不介意让人带你去冲个冷水澡。”

  这话一出,肖照山终于肯给肖池甯一个正眼,警告他配合调查。

  都不消更进一步,肖池甯得到一点点回应就满足了。他收回视线缓缓道:“昨天晚上心情不太好,去酒吧了。”

  “酒吧名字。”

  “记不清了。”

  “时间。”

  “记不清了。”

  “……行,然后呢。”

  “然后一个人喝了酒。”

  “喝了多少?”“记不清了。”

  “然后。”

  “然后醉了。”

  吴副队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:“一口气说完。怎么跟盏油灯一样,得戳一下才亮一下。”

  肖池甯解释道:“那时候精神不太好,没注意这些细节。”

  吴副队冷笑:“有精神病病史?”

  “没有。”肖池甯答。

  吴副队还以为他要用这个万金油借口为自己开脱,谁知他根本没这个打算。

  他指了指一言不发的黄毛,和被按在地上一直骂骂咧咧的程连强:“你认识这两个人吗?”

  “不认识。”

  “那为什么要给程连强——就红头发这个——打三万块?”

  肖池甯诚实地说:“想从他那儿买点毒品试一试。”

  “试一试。”吴副队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三个字,“你试了吗?”

  肖池甯再次看向肖照山,沉声道:“没有。”

  “你没验货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没验货就直接转了三万块给他?”

  “嗯,喝醉了。”

  肖照山知道肖池甯是在说给自己听,闷了一晚的心里逐渐敞亮了。

  “怎么最后又没试了?”

  “后悔了。”肖池甯说,“突然想起一个人。”

  “谁?”

  肖池甯的眼睛就没从肖照山的脸上移开过。

  他答非所问道:“想起他让我别做能让他把我送进局子里的事了。”

  肖照山觉得不可思议,肖池甯半边身子悬在断崖边上时居然想到了他。

  吴副队被他他我我的绕晕了,默认跳过这一茬,问:“你是怎么知道程连强和李东身上有毒|品的?”

  “我从卫生间出来,看见他们就坐在卡座里吸,用锡纸和吸管。”

  “呸!放屁!”程连强再度挣扎起来,激烈地反驳道,“你他妈就是想搞我!操|你妈!”

  吴副队没给他好脸色:“我问你了么?没问到你你就给我闭嘴。”

  “继续。”他看回肖池甯,“当时卡座里还有别人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酒吧老板没制止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同事忙着压人,吴副队又当审讯员又当记录员,把他的话挨句写了下来。

  “你知道程连强和李东吸的是什么吗?”

  肖池甯正视他,答:“不知道,是什么?”

  “可|卡因。”吴副队想起一个疑点,“你本来想买多少?”

  肖池甯埋下头,抬起被桎梏的双手,抓了抓湿漉漉的额发:“记不清了。”

  “谁给你报的价?”

  “他。”肖池甯重新抬头,指了指黄毛。

  吴副队问黄毛:“是这样吗?”

  黄毛不肯定也不否定。

  “你们这个情况算违法,暂时不至于构成犯罪,现在坦白还能从轻发落。”吴副队忽悠他,“所以李东,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是肖池甯说的这样吗?”

  黄毛没学过法,顺理成章地被唬住了:“是……”

  “但我们当场缴获的可|卡因总量铁定不值三万块,怎么,还有人给你补货?”

  “不不不!”黄毛的额头冷汗涟涟,“吴副队,我没什么概念,就是一时鬼迷心窍,单纯想敲他一笔。”

  “哦,弄了半天原来是诈骗。”吴副队接着忽悠,“三万块呢,这可比你现在犯的事儿更严重啊。”

  “不是!”黄毛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,开始语无伦次起来,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  吴副队嗅到了不寻常。

  “是罚点钱接受完教育就回家睡觉,还是蹲牢里暗无天日地过上十年八年,全在于你说不说实话。李东,我再问一遍,有人给你补货吗?”

  黄毛回头看了眼被扣在地上的程连强,闭了闭眼,认命道:“有……”

  “是谁?”

  黄毛咬着嘴唇上的死皮,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。

  吴副队大胆引诱他:“提供真实线索就是污点证人了,不仅能得到警方保护,我们还会酌情减轻你的处罚。”

  “我没见过他,也不知道他的名字。”

  迫于压力,黄毛没主意了,老实地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:“我跟程连强只知道他代号十七,好像是他在什么组织里的编码,具体的我也不清楚。反正他管着四五个下级,其中一个叫豹子,我们就是从他那儿拿的货。”

  袖手旁观的肖照山闻言,条件反射地拧起了眉毛。

  十七,这个数字他太熟悉了。

  岳则章这些年来建立了上百个暗哨,为了方便管理和清账,他按照一定规律给每个暗哨编了码。

  而他,正好就是第十七号,编码017。

  吴副队没察觉他的异常,只顾乘胜追击地问:“豹子是什么人?你通常怎么联系他?”

  “他主业好像是搞艺术的。前段时间我给他打过一次电话,听背景音里有人说什么放映室,什么设计稿……我听不太懂,大致是这个意思。”

  肖照山绷紧了的神经“喀嚓”一声,断掉了。

  夏天的时候,他特地为准备在第二年开业的私人放映室注册了一个新公司,室内设计这一环本来是让陈渝盯着的。后来陈渝辞职,他在考察过后就交给新助理负责了。

  “你们都直接用电话联系?他手机号你有吗?”

  “他用的是虚拟号,每回都不一样。那次我能联系上他是因为他主动打过来说交货的事,我有点不清楚,挂了没几秒就打了回去。软件好像有延迟,号码没刷新,我也没想到能打通。”

  “交货是指什么货?怎么交?”

  “就……粉儿什么的呗。他会给一个特详细的经纬度,让我们开着地图去找,等到了地方,我把钱打给他了,他才会和我说具体放在那条街的什么地方。”

  肖照山在桌子底下捏紧了拳头。

  经纬度是岳则章教他的第一种密码。二十年前,岳则章曾经指着九个数字,问过他:“照山,你来猜猜这几个数字是什么。”

  他猜传呼机号码,岳则章摇头,他猜数列片段,岳则章说不对,他猜圆周率,岳则章只笑。

  最后岳则章揭晓答案:“是没有小数点和指示方向的经纬度。”

  末了,他还叮嘱道:“记住这种表达,它能让你不受沿途风光的干扰,先他人一步,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。”

  肖照山惊醒。

  怪不得那天在日料店里,岳则章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他亲自做账的要求。因为他早已不动声色地在他身旁安插了自己的眼线,神不知鬼不觉地架空了他刚创办没多久的新公司……

  他看见了这件案子的结局。

  就算是追踪虚拟手机号,警方也一定查不出来幕后主使。岳则章不会允许警察查出来。

  但是,如果他最终坏了事,必定会有人拿着一大沓证据向警方揭发,贩毒的十七号就是他。到那时,警方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结案,赚一场大毒枭落网的满堂彩,全民狂欢。

  一切重蹈覆辙,这次绝不会比上次好过,他可能得在牢里呆一辈子,抑或是招致杀身之祸。

  肖照山想到这儿,几欲恐惧到颤栗。

  他不想承认,孤注一掷重新来过,情况非但没有变得更好,反而变得更坏。他不甘心、不服气、不认命,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  突兀地,手背上同时传来了冰冷和温热两种触觉,勉强唤回了他的神智。

  他低下头去看,发现是戴着手铐的肖池甯裹住了他握拳的右手。

  他对上肖池甯询问的眼神,在这一瞬间恍然觉出了命运的残酷和宽容。

  谁能想到,竟然是“肖照山”,把毒|品卖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。与此同时,如果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买了毒|品,他可能始终无法察觉自己时隔多年,又被岳则章摆了一道,到头来,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
  肖照山定下心神,眉峰一聚,双目似狼,扭开脸看回仍在接受审讯的李东,不放过供词里的每一个字。

  办公桌下,他却蓦地张开了五指,反握住肖池甯的手掌,同他在悄然而至的绝路上十指相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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